【明日方舟】雪前·记霜星(Ⅱ)【上】
杀戮在风雪中弥漫。
老纠察官看着瑟瑟发抖的男人,默默提起军刀。
“不,不,求求您,求求您……”男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我女儿,我女儿,她才五岁,五岁啊……”
【资料图】
老纠察官看着跪倒的男人。他的衣衫破烂得不如一块科西切公爵家里的抹布,膝盖不知在哪里撞得一片青紫,洇洇血迹渗出,渗进满地的积雪。洁白的积雪染上了殷红,看得人心颤。
他依然提着刀,向男人走去。
男人猛地一头撞在地上,“大人,大人,求您给条生路吧,给我女儿,给我女儿一条生路……”
老纠察官挥刀。
男人人头落地,身上漆黑的源石结晶渗着骇人的殷红血迹。
慢慢地,他的指尖一点一点化成粉末,然后是双臂,躯干,全身。
连粉末都是血色的。
“他姑娘叫叶莲娜,是吧?”老纠察官从兜里捏出个木盒,掀开盒盖,双指捏住里面的雪茄剪,又抽出根雪茄剪开,点上,“那小丫头还挺漂亮的。”
“就是可惜了,是个贱种子。”站在旁边的年轻纠察官接过雪茄剪,有模有样给自己点了一根抽上。
老纠察官不悦地横了眼年轻纠察官,“少抽两根,这人刚死,满天都是源石粉末,再吸进去。”
“您放心,就一两口。”年轻纠察官嬉皮笑脸地吐着烟圈,“他姑娘呢?您看看去?”
“那就看看去。”老纠察官猛地吸了口雪茄,食指中指捏住,小心翼翼地按灭在雪里,又照原样放回雪茄盒。
这东西挺贵的,他舍不得扔。
老纠察官看着白发的卡特斯。
她的衣衫与她父亲几乎如出一辙,破烂不堪。可在这一湾死水里,居然也蒸起了一抹云霞——衣衫破旧却洗得干净,甚至有些发白;衣衫的破洞上打着补丁,那从士兵们丢掉的旧衣服上剪下的布料被修剪成了桃花状,笼着姑娘小小的身躯。她的面庞白若门外漫天的飞雪,干净,美丽,惹人怜爱。
她正倚着墙望着铅云,目光有些空洞。难以想象一个五岁的孩子会有这样的眼神:麻木,枯寂,绝望。
老纠察官放低了声音,“小丫头!”
女孩慢慢地转头,似乎有些惊讶,没意识到有人会叫她。但当老纠察官映入她眼帘时,她原本枯寂得死水一样的目光里猛地漾起了惊恐的涟漪;她磕磕绊绊地站起,趔趄着向窝棚里跑去。摔了一跤,顾不上,爬起来接着往前跑。衣服脏了,小脸脏了,她不敢停下来;瘦弱的双腿一步一步地迈出,蹒跚得可笑又可怜。
老纠察官心里却莫名地一松;这孩子还不是彻底麻木的,他几乎有些庆幸地想。
“跑什么?”他拉下脸,“回来!”
小女孩没听见,或者听见了装作听不见。老纠察官厌恶地皱眉——又旋即一叹,大步追上女孩,一把拎起她后颈,“我让你停下你没听见吗?”
小女孩用力地挣扎,显然大了一圈的衣衫在北原寒冷的空气里无助地飘荡。
老纠察官满手的老茧在小女孩后颈扫了一把,“老子说要杀你了?你跑什么?”
小女孩抿着唇,一言不发。
老纠察官猛地扬起手——
小女孩吓得猛地一缩——
那一掌最终还是没扇下来。
“算了。”老纠察官嘟囔一句,“犯不上。拿着。”他从兜里翻出块糖来,递到小女孩面前。
小女孩愣住,抬头看着老纠察官,惶恐依然,还多了些疑惑。
老纠察官冷哼一声,随手把糖丢到远处雪堆里。
小女孩猛地扑出去,兔子似的刨开雪洞,小心翼翼捏出那颗糖,攥得紧紧的。
“叶莲娜!叶莲娜!”
女人急切的声音在冰原上飘得急促若风,她冲到小女孩面前,一把搂住小女孩,“叶莲娜,你……”
“*粗鲁的乌萨斯俚语*,冰天雪地里也能腻歪,回窝棚里疼你姑娘去。”老纠察官啐了口唾沫,手伸进雪茄盒抽出那根没抽完的雪茄,“噌”一声打着了火。
女人吓得整个人一颤,本就苍白的面颊几乎青了一层,一转身,看见老纠察官,膝盖“砰”一声砸在地上,猛地一推叶莲娜,“快……不,大人……”
“赶紧滚吧,等着老子宰你呢?”老纠察官食指中指夹着烟,猛嘬了一口,“少*粗鲁的乌萨斯俚语*碍眼。”
“是是,谢大人饶命,谢大人饶命!”女人连磕了两个头,一把抱起叶莲娜,转身就跑,踉踉跄跄,破了鞋帮子的布鞋踢踏踢踏,无比刺耳。
老纠察官看着女人磕头的地方,那里有个深红的血印子。
真是浪费好烟,他夹着燃烧的雪茄,默默地想。
老纠察官在这附近是有名的老绅士。
他是卡伦特公爵的传人,身上还有个子爵的爵位。但他从来不以贵族身份自傲,相反,在同事中间、平民中间,他的风评都实在好得不能再好。这人身上多少有些平民气,所以同事敬佩、平民爱戴,就像他压根没穷到一根雪茄都要分两回抽的份上但还是小心翼翼收起抽剩的雪茄那样;其实凭他的收入,他一次两根雪茄抽一根扔一根都支撑得起。
“都*粗鲁的乌萨斯俚语*腿让抽断了是不是?!”老纠察官咆哮着,一鞭子抽在空处,一声凌厉如雷的炸响在西伯利亚冰冻的空气里震得方圆百丈战战兢兢。转头压下旁边年轻纠察官的弩,他一脚踹在一个感染者工人背上,冷冷地听着被踹倒在地的男子的哭嚎,扫了眼周围,“新来的都给老子听好了,明天抽黑签,谁抽到死谁,听懂没?……少*粗鲁的乌萨斯俚语*吊着你那老脸,老子还嫌杀你脏我的手!行了,滚回去干你们的活!”
收拾罢工人,他转身离开窝棚。背着寒风,他把手卷成个圈,挡住自己那在寒风里明灭不定的火柴。“点了几根了都,又灭了。”他懊恼道。
跟着的年轻纠察官皱着眉头,“爵爷,这都是贱骨头,不动刀子不会听人话。”
“话不能这么说。”老纠察官严厉地瞪了一眼那年轻人,“那都是人,贱是贱,你也不能那么压着干,压得太过了效率更低。”
“老爷子。”那年轻纠察官换了个称呼,“这帮人带毒啊,您也甭太近了,伤着自己不是好事。”
“我知道。行了,去吧。”老纠察官挥挥手,往那年轻人的衣袋里塞了根烟,“我今天回,不在矿场住,你们晚上不用给我留门。”
目送年轻人离去,他丢掉手边那几根用罢的火柴,按了按衣袋里的雪茄盒,准备回自己家,却听见身后窸窸窣窣。他转头一看,是一个蹲着的女孩。
她正紧紧捏着他丢掉的几根火柴棒子。听见他的脚步声忽然停下,她抬头看过来,顿时惊慌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向后跑去。
老纠察官顿时一股无名火起,抄起根木棍,一棍子抽到那女孩鼻子上。“老子的东西是你们能拿的?”他一脚把女孩踹翻,拎起她的领子,逼视她惊慌的双眸,“怎么着,嫌抽着黑签太慢,想先去见你那死鬼爹妈?”
他没想到的是,这句话仿佛点燃了这女孩。卡特斯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烧起一股狼似的火焰,她紧咬着牙齿,撑在地上的双手已经深深没进了积雪,鼻子上洇洇的鲜血渗得有些吓人,整个人像个索命的厉鬼。
老纠察官心里没来由地一慌。他叹了口气,撑着女孩腋下把她扶起来,“拿这个干什么?”他想拿过那几根火柴棒,女孩却下意识地往后一缩,“——我看不上那个,你要的话给你就是。问你呢,你拿这个干什么?”
“烧火。”女孩的声音很轻,“这火柴还能点。”
“烧火用这个……”老纠察官皱眉,“小丫头,你没点过火?”
“我点过。”女孩低下头,“我们没东西可点,只能点这个。”
老纠察官一愣,这他真没想到。
“拿去,用这个点火,算你没白挨打。”老纠察官把兜里的半盒火柴塞给女孩,“……你怎么得的源石病?”
女孩茫然摇头。“我父母都有源石病,他们知道我怎么得的源石病,但我不知道。”
“你爹妈,哼。”老纠察官皱眉,“能让自己女儿得上源石病,真够不是东西的。”
卡特斯女孩眼里原本熄灭下去的怒火猛地又升腾起来。她周身猛地刮起一股寒风,老纠察官几乎打了个寒颤。“小东西,以为自己会点源石技艺就*粗鲁的乌萨斯俚语*了?”老人却只是低沉地冷笑,手指猛地用力,叶莲娜几乎觉得自己的血肉都被老人的指尖烧了个对穿。老纠察官一甩手,将她狠狠摔在地上。
“你……”叶莲娜含着泪水,“我父母都死在这儿!”
老纠察官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是啊,她父母都死在这儿。真*粗鲁的乌萨斯俚语*的天灾人祸,老纠察官——自诩极讲贵族修养的卡伦斯子爵——在心里骂了一声。
“……行了,滚回去。”老纠察官转身,“小兔崽子,以后再让老子抓着你,我扒了你的皮。”
叶莲娜看着老人挺直的背影,咬着下唇,捏紧了手里的火柴棍。
窝棚里一片死寂。
老人吧嗒着嘴角从黑狗子(纠察官们)身后捡起来的雪茄头子,久久无语。一屋子感染者矿工没有一个出声,对着铺在地上权当桌子的木板,静得像坟墓里爬出来的丧尸。
被围在中心的叶莲娜却很平静。黑签罢了,她早就不那么在意生死了。
“……不用那么在意。”十二岁的女孩只是笑了笑,“我死了,大家能稍微吃饱些。”
“叶莲娜……”
“跑,跑不了。”嚼着雪茄头的老人缓缓摇头,“雪原上叶莲娜走不动。躲,躲不得,黑狗子的鼻子比驼兽还灵。”
“那……”
老人笑了笑,把几乎烧到嘴唇的雪茄头吐到地上,“我啊,一把老骨头了,本来就土埋脖子的人。陪着小丫头一起死,路上也好照应。”
TBC.